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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经,红蓝黄绿紫

前两天,香港珍宝舫在南海沉没。满大街的媒体标题写着「一个年代远去」的感叹。2020 年开始的疫情风暴,锤死多少洋洋自得,飙升的法拍房数量背后是难以启齿的难堪,不再敢提起光荣与梦想。活下去吧,活下去吧,几乎每个人都在说。

这个国家和民族走入中年,就在 2020 年。曾经,红蓝黄绿紫,世界多姿彩。少年不识愁滋味,三年过了,突然间一种中年化的表情,出现在人人的脸上,言谈里。

沉重的空气,在肺里灌铅,却不得不呼吸着。生活也需要点幽默感。但也许这还不是最坏的年代。每一年都是下一年更好的年代。笑不出来,没有这个心情。压力,让眉间逐渐拧成川字,嘴角也难以上翘,脸皮下的肌肉像是打了肉毒杆菌,僵硬。

想呼唤伟大的精神,但发出了嘤嘤的声音,迅疾地,被嘈杂的催促声盖过,「快点!快点!再快点!」钱成为了所有的理想,美德就像套套一样,即用即弃。烂掉的白菜躺在红砖地面上。

每个人都不想死,每个人都想活着,人人都品味着几乎一样的沉重。

未来的我们,围坐一桌,谈起当年「疫情」,如暗号一般,所有人都吹嘘起几乎一模一样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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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,西西弗斯

看着眼前的石头从我的手中滑走,不知几千几百次滚到山脚,等着我再一次把它推到山顶。但是,我,西西弗斯,距离山顶永远只差最后一步。

石头,已经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的滚动,从最初的棱棱角角,到现在几乎成为标准几何里的球体,由于每天都被我推着滚上山,石头表面已非常光滑,看不到所谓历史的痕迹,它就好像最初我见到的那样新鲜。没有青苔,没有疤痕,只是很奇怪,普通的石头即便在河流里,经过漫长的时间,体积也会逐渐变小,而它只有越变越光滑,体积却一点变化都没有。

现在是我短暂的休息时间,我用文字写一点断断续续的思考。我经历着漫长的苦刑,这不是考验,是希腊众神对我的惩罚。他们欺骗我,说只要我把石头推到山顶,我就可以从苦海中解脱。但他们又偷偷地给石头下了个诅咒,只要到山顶的前一刻,它就会自动地从我手中脱离,滚到山底,等着我再一次把它滚上来。

这座山是一座标准的丘陵,也不是非常的陡峭,坡度大概是 40° 左右,把石头从山脚推到山顶,大约是需要 4.5 小时左右,中间可以在山顶休息一小会,但不能太久,太久会有处罚的神雷从天而降,让我浑身疼痛,并且破除我身上「永不劳累」的祝福,好让我在下一次推石头上山时,感受到肉体痛苦的叹息。

山顶上,刻满我计算推石头次数的记号。每一次石头掉下山顶,我都在这里计算一次。不过,有一段时间,我内心麻木,只剩下推石头这个动作。我推啊推,不知日出日落,不知酷暑严寒,我听不到任何声音,甚至连想法都消失了。推石头上山,石头掉,下山,再推石头,石头再掉,下山,再推……

一直到,我觉得耳边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,不停地喊着,我要自杀!我要自杀!我要自杀!越来越响。这声音听着非常熟悉,我环顾四周,这里并没有别人。声音从何而来?我一边迷惑着,一边听着,一边推着。后来我甚至不顾神罚,停下推石头,山上下找这个声音的来源。我他妈的想让他闭嘴,不要干扰我推石头的工作。这是一个必须完成的工作。我找来找去,一无所获。神罚一次次降下,让我累得一动都不想动。结果这段日子里,我陷入了另外一个循环,推石头上山,找声音,神罚降下,累得不想动,神罚再降,起来推石头,累得不想动,神罚再三地降……

这是一个更痛苦的循环。我想自杀我想自杀我想自杀,这个声音又来了,而且更痛苦了……毕竟,是被电的时候,发出的声音。这时,我才发现,这声音根本就不是别人的,而是我嘴巴在不停的念念叨叨。真是吓了我一跳,明明好好推着石头,不必受累也不必痛苦,天很清地很明,我干嘛要自杀?!我到底,还是不是我了?看了看双手双脚,都在,掐一掐,会疼;只剩下嘴巴自己不停的动。我怀疑,不知哪一个看我不顺眼的神明乱下诅咒。

但我是谁,西西弗斯,一个把神都骗得团团转的人。我会枯燥无味的推石头游戏,而放弃吗?绝不。我得活得有滋有味,让着天和地,都见证我的快活。如果连小鸟都不能作陪,野花野草也渺无踪迹,甚至连天上的太阳都被薄雾遮去自己的样子,也不能妨碍我与我自己携手玩乐,只需要不把自己当成自己,甚至有时候当成另外一个人,自己和自己下棋,也是美事一桩,也足以琢磨出好玩的意思来。感谢曾经来访的阿拉伯人,他们为我带来了东方的「围棋」,还教会了我规则。我给自己定了一个自己对弈的棋局目标,那就是,下一盘永远都下不完的棋。为达到这个目标,我可是绞尽脑汁,无论是执黑子,还是执白子,拼尽老命让自己的棋多活一会儿。现在这一局棋,我已经下了一年了。

神可以命令我不得自由,可以命令我一辈子都做一个推石头的苦力,让我永远都达不到目标,尝尽内心苦楚,但祂影响不了我找自己的乐子。哈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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摄影的第三个世代

这篇文章本来是为《离线》的一期以「滤镜」为主题的特刊而写。由于我今年工作任务繁重,实在抽不出时间完成这一主题,因此在今年 6 月退出写作组。在退出之前,我的朋友、《离线》的主编李婷希望我写一篇结语。这篇就是那篇结语了。经过李婷的允许,这篇结语我可以当成自己的作品,自由发表。所以,首先发表在自己的博客上。李婷说,因为主题策划,和内容的写作上,我大力协助,因此在最终出版时,将会把我列进 credit 里。总之,十分感谢李婷带给我这么有趣的话题,在思维激荡的过程中,我收获了很多的乐趣,最后我并不是作者,也能够列进 credit 里,更要多说一声谢谢了。

摄影的第三个世代,我单纯是指进入移动互联网的最近十年。这十年,我将它定义为「世代」。为什么不用大家都比较惯常用的「年代」,而偏要用「世代」来形容摄影当前所处的发展阶段呢?简而言之,是因为摄影在当代,和过去历史上所定义的摄影,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,它都是不同的,可以和摄影以往任何一个阶段割裂开来,无法以时间的角度,来确定当代摄影是否还包括过去摄影所经常囊括的元素。鉴于此,我不能用「年代」来形容,因为摄影在当代,与过去以往,不存在时空上的延续性。我必须用「世代」来形容,以表明摄影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。

刚才我在讲,当下的摄影与以往任何一个方面都不同。回过头看本文,从摄影的发端,到柯达所引领的胶卷时代,可以看到,定义摄影的人群,对于大众而言,始终是狭窄的。从最早期的贵族,到后来引领工业革命的商人,再到现代马格南摄影协会的出现,定义「摄影」始终是历史的一小撮人。但在 2007 年,iPhone 出现,揭开了摄影的第三个世代的帷幕。以 iPhone 为代表的智能手机,在短短 3 年时间,挤进了市场主流地位,而它所仰赖的主要武器之一,就是像素比以往手机更多、成像素质也更高的摄像头,媲美数码相机的成像画质。直到现在,摄像头的改进,依然是智能手机新品的主要卖点,我想这并不需要特别列举和证明。智能手机的出现,终结了胶卷时代,智能手机 = 相机,这一观点,既毋容置疑,又深入人心。如果把手机当成相机,考虑到智能手机的普及速度,那么,实际上摄影这个行为,历史上从未像今天一样广泛。

这是摄影史的惊天一跃,2007 年 iPhone 拉开了智能手机时代的帷幕, 到 2010 年,智能手机的出货量比数码相机多近 2 亿台。[1]根据 IDC 的数据 2020 年智能手机的出货量,约 12.9 亿台。而数码相机在 2010 年,以 1.21 亿台出货量达到顶峰,到 2019 年数码相机出货量距离 2010 年急剧下滑 87%[2]。这一段数据,描述的就是这 10 年的历史本身,以智能手机为摄影工具,参与摄影的主体从过去十年急剧扩大。显然,定义摄影的主体,从上一个阶段的摄影师,让位于现在智能手机生态的参与方——App 开发者, App 用户群体,还有不能不提的社交网络。参与第三个摄影世代的主要角色正是这几位。然而,我在摄影的第三世代定义一个主角这件事上遇到了困难。他们的戏份几乎都同等重要,缺一不可。这就是摄影第三世代的特点之一,摄影不由单一群体定义,它是多个群体共同定义和创造的。

App 开发者、App 用户群体、社交网络三者相互作用,令「滤镜」在这个世代无比突出——滤镜泛滥,无处不在,无孔不入。我想这一事实也无所谓特别的列举和证明。毕竟,智能手机的相机 App,本身就自带着「滤镜」功能。而开启这一世代的英雄,就不得不提 Instagram,它完成了摄影第三世代的定义。它并不是第一个将拍立得风格引入到 App 里,但它将照片和社交网络结合,创造了以照片为主要内容的社交网络,大大促进了滤镜技术在 App 行业的普及。是它,创造了以「滤镜」为特点的内容市场,让普罗大众拥有随意使用「滤镜」表达自我的权力。以 Instagram 为发端,只要是和摄影相关的功能,几乎都会引入滤镜的功能。社交网络和智能手机组合,让图片化表达变得极度流行。后果?用户使用「滤镜」作为自我表达的武器,为赢得他人的点赞和评论,享受「15 秒出名」的快感而相互竞争,场面比古代斗兽场还要惨烈。

诡异的是,「滤镜」泛滥,令自我表达变得越来越不容易。当我们都在用类似的 App 来表达时,App 滤镜的数量上限,几乎决定了我们表达力的上限。雷同的照片化表达,越来越难以获得他人的关注。摄影的第三个世代,另外一个重要特征,在这样的关系中显现。

「App + 智能手机」是相机工业化的极致,两者搭配创造了最广泛的摄影人群。然而也因为它的成熟,令普通人无法再掌握着制造「滤镜」的技术了。当前,大家用滤镜表达自我,实际上,只是用别人的创造来创造,用别人的想象来想象。这是对自我表达的二次加工,而并非源自第一手创造。决定大众图片化表达的,是 App 背后的技术工匠们。他们使用算法,便宜的为大众提供各式各样的滤镜效果。算法是一种高级工具,这表明成像技术从摄影的第一世代发展到第三世代,可以看到,技术发展是越来越高级,但这同时也意味着,成像技术已经不再是大众可掌握的技术,而是由专门的技术人员来负责。——想找一个滤镜,我得下一个 App,唾手可得而又无法掌控。

在摄影的第三个世代,一切滤镜都是组织化生产出来的。假如滤镜也是一种产业,那么,当前的滤镜产业工业化到了历史的极致,几乎完全摧毁了滤镜的手工业制造。从历史来说,滤镜的手工制造一直在萎缩。在胶卷时代,摄影爱好者还可以通过在家里找个角落,自建暗房,实验多个成像技术,找到照片不同的成像方式,从而产生自己的摄影表达。现在,工具的创造者,和工具的使用者,两者有了更加明显的区分,简直是泾渭分明,两边角色几乎无法互换。你能听说,随便一个人可以自己开发一个 App,从而决定自己使用什么样的滤镜吗?但在胶卷年代,只要有兴趣和钱,这是可以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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